|石神千空×傑諾‧休士頓‧溫格菲
| ELAPUSE的科學怪人AU《石神千空的怪物》試寫,全部都是我腦補的。
|一切的開端。
00.
你肯定見過那些人。
他們帶著陳腐廉價又令人作嘔的氣味,嘴裡囫圇含著咿咿呀呀的嗚聲,眼神空洞而凝滯,穿著由病院縫製的囚服,成為街角或馬車旁偶爾會見著的遊魂。他們被困在幽微的夢境裡,喪失掌控意識的自由,但卻與癲狂很疏離。
失去理智的人並沒有被認定為瘋子的資格。
第一次見到那數顆並排在長桌上的頭顱,石神千空有種自己闖入某種不符合身分的宴會的錯覺。另一側的長桌則蓋著兩層白布,鼓鼓的像座驚喜蛋糕,但底下被血液和屍水染得亂七八糟,想也知道是什麼東西。室內燈火通明,空氣裡除了逼近死亡的福馬林臭味外,還有煤氣燈燃燒的味道,只有老師家裡才能如此極盡奢華地使用。手術刀、勾具和鉗子整整齊齊地擺在另一張小桌子上,銀色的刀刃擦得乾乾淨淨,底下鋪著潔白的墊布,彷彿待會要割開的不是那些支離破碎的軀體,而是美味的肉排。
老師站在兩張桌子的中央,儼然迎接貴客的主人,他半張臉藏在罩口的方巾底下,身上罩著外科醫師的手術袍──雪白的死神──他們是這麼稱呼他的。老師在褪去醫師外袍的時候總是一身黑,就像一隻巨大的烏鴉,但他只有在這時候才比較像個活著的人。動手術的時候他總會拋棄黑色的羽翼,披上白袍,融入四周,然而此舉並沒有讓老師變得更像降臨在油畫裡的天使,反倒更像準備剝奪一切的魔鬼。但所有人都清楚明白,溫格菲教授的手術痊癒率是最高的,生死就掌握在他的雙手底下,而人們只能屈服在他的跟前。
「千空。」如果這是一場盛會,那老師的嗓音可要恬靜得多,但只有他才知曉,老師嚼著自己名字的口吻背後,其實藏有多麼不可理喻的歡愉。
老師掀開其中一顆頭顱罩著的面紗,那是四天前被馬車輾過下半身的鐵匠學徒,截肢手術毫不意外地失敗了。千空盯著那張闔著眼的面容,脖子的斷面還沒露出來,看起來就像是頭靠在桌上睡著了。對方的年紀不比自己大多少,家境只允許他的家人將他草草下葬,或許他的父母並不知道兒子的屍體就這樣輾轉落入老師手中。這裡是少年畢生都無能進入的領地,卻在死後像高級肉塊被送進溫格菲家的大門。
乙醚正式用在手術上是以後的事了──外科手術的成功率在這時候對比失敗率簡直不能看,每一場手術都像醫師與病患在手術台上與死神的搏鬥,身上的傷就套上頭套、臉上的病就別過雙眼,比較不能忍痛就直接跟床一起綁起來吧,記得在口裡塞布以防病人咬舌自盡。然而不是每個垂死的生命都那麼幸運,在黑夜狂奔散去後能跟著曙光的方向從東邊醒來;就像不是每個在傑諾‧休士頓‧溫格菲教授底下的門生都如他那般幸運,擁有得天獨厚的聰穎與智慧。老師對他的喜愛與寵溺是肉眼可見的,不用觀測或實驗,是無法否定的完美論證,等號兩側必定等值那樣絕對,如同月球或太陽,存在本身就龐大得讓人移不開目光。
「這堂課換你來試試吧。」是了,是了。這不是辦在溫格菲家宅邸大廳的華美宴會,桌上擺放的銀器不是餐具,淺盤上乘載的並非令人垂涎三尺的烤火雞。這裡是只屬於他與老師的課後實作,是他得以獨佔老師整夜的秘密講堂。
他接過老師遞給自己的銀刃,刀柄邊緣被他掌心的溫度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再過不久這把手術刀會變成天秤的秤桿,刀鋒對向冰冷的死,刀柄則握有滾燙的生。
「那我們開始吧。」
乾淨俐落的一聲令下,老師一把拉開還纏繞在頸項的紗布,斷面很粗糙,千空這才發現截斷的部分其實比起肩膀更靠近下顎,脖頸短短小小的,像支撐蠟燭的燭台,上頭的血早已凝固,除了惡臭之外沒有流落任何東西。他生澀地把手術刀尖端刨進那個曾被稱作人類臉頰的部位,自此,鐵匠學徒奔過巷口的身影正式從石神千空的腦海中剔除。
如果無法切割記憶與感情的話就不能踏入傑諾設置的教學殿堂,他一直以來都知道的。
「做得很好,千空。」
02.
「現在把他們恢復原狀吧,千空。」
那是他協助老師秘密實驗的第二年,他們的講座從解剖退化回拼湊,手術台上擺放的器具多了線與針,好像只是把教課桌面從砧板改為紡織車。老師不再蒐集完整的屍體再把他們劈開,但千空經手過的屍塊卻是愈來愈多。有好多時候,他總覺得老師就只是單純地在享樂,享受操弄這些肉塊的觸感。
而自己只是被挑選而出、站在視野最清楚的地方親眼看著老師逐漸陷落瘋狂的見證人。
老師讓他自行揀選手腳與完整的皮膚,挑出堪用的器官,健康的骨骼也是不可或缺的(通常意外死的年輕人有較高機率獲得他們的青睞)。就像在玩拼圖,啊,不過線鋸的部分倒是免了。在他自行拚出完整的人體的時候,老師就像一尊肅穆的石膏像坐在一旁看著,偶爾會插手點出先前沒講解過的部位──更多平常觸診碰不著的肌肉與脂肪,還有筋膜的位置。
「縫合眼眶的時候得注意這裡的接點,千空。」他停下手邊的動作,看著老師拿起旁邊的鑷子,熟練地翻起眼瞼,把他剛才放進去的灰色眼球又挑了出來。
那一瞬間他好像看見了傑諾面罩底下的微笑。
03.
碰觸的屍體愈多,生與死的界線就更模糊一些。
他變得不用再截斷任何情感,不用再物化或美化這些肉塊──他從未過問這些曾稱之為人的來源──即使隨著時間的推演,手中的屍體摸起來還富有彈性,有些甚至帶著剛死的餘溫。
有好幾次,石神千空隱約察覺,或許凝視著對方瀕臨毀滅的見證人並非己身。
──到底是誰在看著誰坍縮呢?
04.
事跡終究是敗露了。
或許是哪個嫉妒老師才華的人發現停屍間或墳場屍體不翼而飛的秘密吧。他們在數位神職人員的陪同下進入溫格菲家的城堡,翻遍每個房間,看過每張地毯底下,摸過每副掛畫的後面,最終在宴會廳的中央地板找到通往地窖的入口。傑諾‧休士頓‧溫格菲這個優雅得體的名字在那天幾乎與吉爾‧德‧雷並駕齊驅,敬畏與恐懼交雜,是會被後世寫入童話故事的層級。
依照老師的口供,所有的實驗都是他自己一人所為,沒有任何人協助。儘管宅邸的傭人全被收押,每個人卻口徑一致,都有完整的不在場證明。彷彿這一切真的都是溫格菲教授自己獨立完成的背德計畫。
「溫格菲那小子,似乎是在做人造生命的研究……」
直到這時候,千空才理解到自己參與的只是老師龐大實驗的其中一部份而已。比起害怕自己的協助跟著東窗事發,佔據他腦海更多的卻是失落。他感到自己被老師的計畫揚棄在外,原先共有秘密的親暱感蕩然無存,從平等的共犯退行成普通的門生。
他在很久以後才理解,當時會有這樣的情感並非單純的憧憬破滅。
05.
於是他們就此別過。
老師的處刑在一個月後,他趁著父親遠行的時候獨自前往廣場。這並非千空第一次觀刑,但卻是首次看著熟識的人被架上刑台。所有他腦海裡關於絞刑的知識輕輕湧出,老師接下來會面臨兩種死亡方式:一是繩索緊縮壓住氣管,這會導致大腦缺氧,受刑人會慢慢地窒息而亡;二是頸椎受迫而骨折,受刑人會失去知覺,腦一死基本上就沒救了,維持數分鐘的生命跡象只是痛苦最後的苟延殘喘而已。
現在立場倒錯,劊子手扯開套在老師頭上的布袋──就像那無數個夜晚裡,老師放開包裹頭顱斷面的紗布般──絞刑台底下的群眾原先還騷動不已,卻在看見老師的表情後變得鴉雀無聲。
千空楞楞地看著死神就這樣毫無遮掩地站在老師身後,但那張面容卻平靜異常,甚至露出他熟悉的、抽離人世的笑容。
那是介於生與死之間最美的姿態。
老師一眼就找到人群中的自己,在劊子手幫那纖白的頸子套上繩索時都沒有離開目光。那一瞬間,千空感覺時間停止流逝,而這世界上只剩下他與老師,他們回到溫格菲家的地窖,坐在長桌前學習如何拆解與拼湊。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06.
你肯定見過那些人,千空,目睹過他們喪失自我的過程。
請不要移開目光,直到他們不再被稱作人為止。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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