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諾+機械千空的故事,近未來SF半架空。
|石神千空死亡設定。
06.
“The facts of life. I'll be blunt. To make an alteration in the evolvement of an organic life system is fatal. A coding sequence can't be revised once it's established.”
07.
千空從四肢被逐一敲斷的惡夢裡醒來的時候,耳際還迴盪著金屬的鏗鏘,睡衣汗濕一片,貼在背上令人生厭。曙色從遙遠的山稜另一頭翻向自己,切過地平線和前院的長草,隱沒在窗簾的下緣,安靜地走進房內。微弱的光源底下他眨了一下眼睛,房內的家具和擺設在昏暗之中溫順地適應目光,於朦朧的晨光裡浮出毫無生氣的輪廓。
「早安,千空。」熟悉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他坐起身,望向佇立在門口的老師:「身體好點了嗎?」
「…………早安,老師。」千空揉了揉那個好像曾被子彈射穿的額心,隨口應道。
現實與虛擬交融成塊狀,一個發高燒的記憶跟隨老師的嗓音蓋過方才還殘留在腦海中的鐵鍬聲。剛才夢裡那個真實到令人發狂的感觸還殘留在皮膚上,他不經意地環抱雙臂,確認四肢都還健全地黏在關節上,沒有疏遠的跡象。但那雙在夢裡凝視著自己的淺色眼珠好像仍潛伏在某個黑暗的角落,虎視眈眈地準備下一次的伺機而動。
似乎是察覺到他的不對勁,老師朝自己走過來,在床緣坐下。千空愣愣地看著老師對自己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與溫熱的掌心同時撫過他的額頭──而就是那一瞬間,某種甜美的、危險的、致命的感受就從額頭中央那個疼痛的傷痕中流淌,像滿溢著蜂蜜的巢房,而他慌亂的心跳便成為躁動的蜂鳴──但也僅只這一瞬間,他的本能開啟平復的開關,將一切悸動壓下,吞回腹底。
「應該是沒有再燒了……保險起見我去拿個體溫計。」像是終於放開緊掐自己氣管的指尖,老師的手終於離開他的額頭:「我去弄點東西給你吃,幫你弄杯熱牛奶好嗎?」
「……隨你。」千空裝作漫不經心地回話,腦中卻隆隆作響,不斷迴盪著痛苦的聲音。他克制自己想要伸手抓住老師衣角、懇求他留下的欲望,只得撇過頭把自己埋回床上。
──不可以,千空。
他沒有繼續看著老師,只得選擇將那個發燙的心跳聲藏回深深的海裡。
──你不被允許愛他。
08.
這是第幾個失敗的結果,傑諾已經不想再去細數──指尖把最後一個數字敲進電腦,顯示器上的曲線隨之扭曲延展,爬伸彙整成新的圖像及數據。幽微中泛著光的螢幕乘載著這些年來每一個實驗的數據,彷彿一瓢自銀河舀起的奶水,綴滿無數顆星球的歷程。然而裡頭每一顆旋繞著的行星都不是他所期望的軌跡,傑諾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就像在事件視界外盲人摸象的愚徒,沒被許可進入那個範疇──是的,他像是被否定般,與之遙遙相望。
「……」科學家揉了揉發疼的眉心,把摺在桌前的自己展開,雙手掛在扶手兩側,像一張被揉爛的紙,頹喪地攤平在椅子上。倦意挾著日光燈蒼白的光束襲來,將他塗抹成距離死亡更近的色澤,就像桌上那株仿生花,繼續無視自己虛偽地活著的事實。
「我有時候快搞不清楚,」他的摯友曾拖著某次的廢棄品,不以為意地拋下一句話:「你和這些你做出來的石神千空,到底誰才比較像人類。」
而他竟也無從辯駁。
讓人疲憊的並非僅是實驗的失敗,而是被否定的恐懼。說來可笑,這是個植入意識深處的預感,但他向來是不相信這些東西的──然而曾有那麼幾次,傑諾總覺得不是自己抵達不了那個終點,而是被「千空」拒絕。
這和其他無機的研究案不同,一旦摻入了自己亦或實驗體的思維與情緒,便隨之變調;那是一種被絕望籠罩的無助,愈是深入探究、輸入各項數據,他愈是發現自己對千空的理解與認知過於貧乏。
──而這正是自己最無法忍受的。
他清楚千空的眼眸是柔軟如落日的深紅色;知曉千空蓬鬆的髮梢向上彎曲的弧度;明白千空陷入思考時會輕蹙眉頭的模樣;了解千空露出桀傲不遜的笑靨時嘴角揚起的角度──每個枝微末節的習慣與動作、各種情況下會回應的語句,他都聊若指掌──可是他卻摻不透那顆埋藏在靈魂深處的真心。
這些失敗的結果證明了自己永遠都無法真正理解千空。
望著這個數小時前與「千空」共處的房間,各種回憶忽地互相交疊,與每一個實驗體生活的軌跡在名為傑諾的紙上踩踏過擦不掉的足印。每一個都可以是他,但卻又不是他。他們是自己私慾下的產物,是他自私地想為記憶中的愛徒續命的未完成品。
然而,有沒有可能……有沒有一丁點兒的可能──他咬緊牙迅速地在資料頁面填上新的字詞,那些繁如星辰的數據又隨之顫動,一切都完美地化作他理想的圖形、是他朝思暮想的終點與結論。
傑諾看著螢幕上那簡單的四個字符,隨手將之刪除。
「………………那是不可能的。」
真正的千空是不可能愛我的。
就如同斯坦利說的,這些充其量不過是「我做出來的石神千空」。
但沒有一個是屬於我的。
09.
「早啊,傑諾。」
他先聽到聲音,這才猛然睜開眼,緊接著捕捉到了那個讓自己魂牽夢縈的身影。他發現自己正躺在起居室的沙發上,身上蓋著一條睡前還沒出現在這裡的毛毯。但他下一秒便明瞭,這個世界會在任何時刻結束。當然這不是因為他是預言家──他只是個科學家──而是因為這是一場記憶交錯嵌合所形成的夢境。
「呵呵呵,睡迷糊了嗎,老師?」他會幫這個笑聲打滿100億分。完美的喉音與上揚的聲調,以及那諷刺中帶點獨有溫柔的應答,那是他試過無數次才能抵達的目標值:「我泡了咖啡,要喝嗎?」
科學家朝著少年投過來的問句點點頭。像是接收到了自己的回答,少年笑了笑後又一溜煙地跑回廚房,把正在作夢的科學家留在這裡。
咖啡倒入馬克杯的聲音與香氣緩緩逸散到整個空間,這是一場很完美的夢境。科學家想著,試圖讓自己從沙發上爬起來。他的每個動作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深怕一個碰撞或刺激,就會迫使他回到現實。他還不想去深思太過艱澀的問題,但所謂夢境,基本上就是記憶與潛意識揉合而出的呈現。其中記憶的形成,不過就是電磁脈衝在神經元之間傳遞的過程,訊息在神經細胞之間流轉,透過突觸聯繫,進入短期記憶區後才經由海馬迴送進長期記憶區,最終才抵達腦內各個儲存區。即便現今的科學仍無法解釋夢的機制與作用,但姑且把這些腦皮質接收的訊息作為無意識產物的象徵。
簡單來說,科學家對特定人物的思念,成就出這場如提取回憶般真實的夢境。
「早餐準備好了,一起吃吧。」
「好。」
他的學生笑盈盈地拉開椅子,為他的老師遞上沖得恰到好處的黑咖啡;接著像個符合這年紀的孩子,大口地把培根和荷包蛋送進嘴裡,並一如往常般與自己談論那些他們永遠談不膩的科學定理、數學算式與宇宙的奧秘。
科學家希望這是一場夢。
他希望石神千空的死,是一場隨時都能醒來的惡夢。
10.
現實與夢的交際愈來愈明晰的時候,傑諾還抱有一絲微薄的希望。他的腦還沉醉在虛幻的夾縫,那個投射著自己愛欲、希冀、嚮往與緬懷的夢幻國度。他捨不得睜開眼,即便自己已經完全清醒,但那個與石神千空共度早晨的記憶卻像個甜美的夢魘緊跟在後。
那也僅是一瞬間的事而已。
他感覺有人為自己披上一件柔軟的毛毯,把他細心地包裹起來。與那場夢、與那一天雷同。
傑諾終於俯首把虛假的奢望撕開,死白的日光燈刺痛眼底,這裡還在入夜的寂寥裡。那個與夢裡的少年如出一轍的面孔愣了一下,那雙顫抖的深紅色眼眸裡揭露著所有記憶與實驗的總和,解答是最美妙的最大公約數。
「呃,抱歉,吵醒你了嗎傑諾──」那個凝視著自己的雙眼很快就恢復毫無波瀾的平靜,猶如方才闖入視界的露骨愛意不過是剎那的殘影。
──你不能否認所有的假設啊,傑諾老師。
彷彿還聽得到夢裡的少年咧開嘴呵呵笑著。
──總有可能其中一個會是正解。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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